第一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那是一个下着雪的日子，并不是毛茸茸、洁白轻柔的雪，而是犹如从天而落的石子，沉重迅速砸到身上，发出噼里啪啦、让人不安的响声。

    周怀绛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，戴着帽子，围着围巾，双手塞在口袋里，埋头快步穿行在雪中。

    他的右侧臂弯上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，里面装着两瓶草莓味的牛奶，几颗星球杯、还有几袋不同口味的泡面。

    那是周衣衣非要吃的，不给买就撒泼打滚，装模作样挤出两滴眼泪，控诉他这个哥哥不爱她。

    周怀绛拗不过，只能冒着寒风大雪，去到两条街道外的小卖部买回这些东西。

    他们住的街道没有这些东西，那条街叫“蕊春路”，在这个小县城里算开发得很早，一条街两边都是七八层的楼房，楼下是店铺，多是一些“盲人按摩”、“足疗洗浴”…

    名字和招牌都很暧昧，来往的人心照不宣里面到底在做什么生意。

    他家就在一家按摩店的上面，三楼，一层只有两户人家，另一边住着三位合租的女孩，不停有男人打开那扇老旧的门，她们的职业因此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周怀绛不允许周衣衣和她们来往，但周衣衣上初中之后叛逆劲也上来了，他的不允许被当作耳旁风，左耳进右耳出。

    所以当他上楼之后，看见四个女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场景，第一时间是觉得生气，他拉下遮住口鼻的围巾，露出其下冷漠的面容，薄唇微张：

    “周衣衣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的出现让其余三位女孩瞬间局促，眼神交流之后，其中一位小声对周衣衣讲：“我们先走了…”

    旁边的门“咔嚓”一声谨慎小心地合上了，余下的空间内只剩下一个瘦小的女孩，那就是周衣衣。她头发眼睛都黑沉沉的，肤色又白得过分，因此看起来不健康。

    此刻脸上并没有任何被抓包的不安，坦然冲着阶梯下的周怀绛喊：“哥。”

    清脆又响亮。

    周怀绛踩着阶梯又走了几步，一个小小的脑袋忽然从周衣衣身后探了出来，戒备地盯着他，眼睛中那股稚嫩的凶狠仿佛一头狼崽子。

    他脚步停住，审视的目光移到周衣衣脸上：“这是谁？”

    周衣衣拎着小孩的后领子将他提到前面，拍了拍他的脑袋，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：“我们的弟弟。”

    周怀绛以为她在开玩笑，因此有些生气：“乱说！”

    周衣衣非常老成地叹息一声：“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她的表情不似说谎，周怀绛再次看向那男孩。

    圆头圆脑，头发乌黑，双颊粉红，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。只是眉眼透露出让周怀绛呼吸一窒的熟悉。

    他眉心渐皱，快步上楼，周衣衣适时递过来一张粉色的信纸，皱皱巴巴的。

    “她还写了这个…”

    “她”自然是他们的母亲，她的真实名字他们并不知道，当她还住在这儿的时候，她的名字叫“宁燕”。

    和对门那三个女孩相似，她年轻漂亮，很小就辍学打工，人生轨迹艳俗老套。

    周怀绛接过信纸，展开后只有短短三行字，是宁燕潦草圆钝的笔迹。

    他用了十几秒就看完，抬头的同时将信纸揉成一团，嫌恶地扔向楼道的垃圾堆，然后面无表情拉着周衣衣的胳膊，态度强硬将她拽进门。

    小男孩缀在周衣衣身后，踉踉跄跄要跟进来，被周怀绛无情推开后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，仰着脸眼中犹有些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门“砰”得一声在他面前关上，像一记响亮的耳光，打得他发懵。短暂的空白过后，小男孩站起来后，一声不吭往楼下走。

    门另一边的两人也并不冷静，很快爆发了剧烈的争吵，一轮又一轮，无止无休似的。

    周怀绛疲惫地按压眉心，说出最终判词：“无论如何，我不会养他。”

    他回到自己房间，周衣衣就气势汹汹对着房间门又踢又砸，简直越挫越勇，咬定青山不放松了。

    最后她大吼：“那我去找他！我养他！”

    这句话过后，门外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周怀绛在房间里踱步，食指骨节抵着唇畔，半晌又放下，望向床柜上的闹钟，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十八。

    冬季天暗的早，南方小城很少落雪，此刻天寒地冻，外面路又滑…

    周衣衣在街道口的书亭边找到了男孩，他孤零零蹲在路灯下，小小的背影，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她走过去，在他身边蹲下，从怀里掏出一颗星球杯：“呐…”

    男孩眼睫上挂着细小的雪粒，飞快看了她一眼，又垂下头，并没有伸手拿。

    周衣衣把星球杯放进他怀中，伸手拍去他头上、肩上的雪，并安慰说：“哥哥就是嘴硬，保证一会儿就来找我们了，你别难过，其实他也很伤心…”

    接着她弯起眼睛，露出甜甜的笑容：“信上写你叫裴准，所以小准，你知道mama现在在哪儿吗？”

    裴准抠着手指，闷声说：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周衣衣眼中闪过失望，不过依旧乐观说：“没关系，至少mama知道我们还住在家里，她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不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低沉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，周衣衣和裴准同时回头，看见举着伞过来的周怀绛。

    他微觑着眼眸，眸光很冷，但伞很大，足以将三个人罩在伞下。

    周衣衣没有反驳周怀绛的话，而是拉着裴准站起来，笑出一口白牙：“我就知道，你放心不下我们。”

    裴准被她提溜起来，小狗似的蹬了蹬腿，然后目光凶狠注视周怀绛，咧了咧嘴，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尖牙了。

    周怀绛不将他放在眼里，只看着周衣衣：“跟我回家。”

    周衣衣牵着裴准的手：“一起。”

    周怀绛态度强硬：“他不行。”

    周衣衣“哦”了一声，又拉着裴准转身蹲在路灯下，扯着嗓子头也不回说：“那我今晚就在这儿过了，天气预报说雪要下好几天呢，也许今天晚上我和小准就被雪淹死了…”

    她说着说着还咳嗽一声，矫揉造作的，是从电视剧里学会的套路，学习不好，看这些倒是一看就会了。

    周怀绛简直要被她气笑了，连着说了两声“好”，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周衣衣这时及时牵住他的衣角，吸了吸鼻子，轻声喊他：“哥哥…”

    周怀绛低头沉默看着她。

    此时雪慢下来，风也停歇，她的声音因此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很生气很伤心，觉得mama不负责任，不仅把我抛下给你，过了这么多年又把小准扔给你。”

    周衣衣抬头，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，眼角泛红：“但他是我们的弟弟，如果放任他不管，出了事，你会后悔难过的。”

    天气预报说雪要下几天，新闻天天播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雪，说哪个地方又出了什么意外，裴准一个人在外面可能捱不过今晚。

    “哥哥…”叛逆期的周衣衣坦诚自己的内心：“我不想看见你难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