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玉匠 上 (第1/8页)

    吱嘎一声，残破的木门被推开。唐嘉宴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了看，似是怕碰坏了摇摇欲坠的破门。

    落满灰尘的供桌看不出原来的颜色，一尊灰扑扑的神像端坐在供桌上，地上落了些大大小小的彩色漆壳，混在尘埃中。

    唐嘉宴小声地说一句“冒犯了”，走进破庙中。

    尘土和陈腐的木头气息扑面而来。唐嘉宴一打眼便看见屋顶一个破洞，灰蓝的天空从空洞中映入，灰尘浮动中照出一块光亮。

    这也许会漏雨吧。唐嘉宴心想。他四处瞧了一番，发现一间没有房门的厢房，踱步过去探身一看——

    在这破庙之中，竟然藏着这么多流光溢彩的玉器！

    一张灰蒙蒙的布自地面铺开，一件又一件精美绝伦玉器随意地摆放于其上，漂亮得惊人，和破败的庙宇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唐嘉宴目瞪口呆，不由自主地走近，蹲下身仔细端详其中一件玉雕。

    略微泛黄的白玉，被雕作一轮弯月，在不甚明亮的环境中，静静泛着温凉光泽。

    泛黄部分则是一座亭子，砖瓦细节纤毫毕现，柱子上依稀可见雕画，亭中独一人，一桌，桌上两个小巧酒杯，简朴可爱。

    独坐这人一身书生打扮，凝望着远处，不知是在等谁对酌。

    唐嘉宴心中满是惊叹。这样精巧的物什怎会出现在这里？

    他注意到旁边放了一枚三指大小的玉球。玉球表面镂刻出空洞，透过繁复花纹隐约可见内里又一枚圆球。

    向上那面表面还不圆滑，也未有花纹，旁边积着一圈玉屑，放了些刻具。

    这是未完成的？

    唐嘉宴想不出这堆玉石的主人为何在此，也想不出对方为何离开。他只能通过眼前玉器的贵重程度推断出，大概对方还会回来。

    虽然被玉器的精美吸引了，但唐嘉宴也恪守君子之道地只是远观，没有做出任何不道德的行为。

    他倒是有瓜田李下要避嫌的念头，但人生地不熟，一时也没法找到别的住处——唐嘉宴实在没想到这破庙还藏着这样的宝藏。

    再说就此离开，他也担忧这些玉器会被偷窃。毕竟它们的主人实在太不设防了。

    想到它们可能因为自己离开无人看管而被偷走，唐嘉宴便浮起一种过错的不安感。仿佛自己也间接地参与了偷窃。

    总之他决定今晚宿在此了。他倒是没想过万一有人起歹念，他一介弱书生如何自保。不过想了也不会对他的决定造成影响。

    他不可能无视自己的道德感。

    大不了到时候再跑。

    白天阴云阵阵，水汽结雾，是夜，天便哗啦哗啦下起了大雨。

    唐嘉宴坐在墙角，默默啃食一块硬饼。保卫是一回事，避嫌又是一回事。他不肯进厢房，那里面总给他莫名的不安和恐怖感。

    雨水从屋顶的口子中落下来，在地面积出一滩水洼。空气中浮着湿漉漉的泥尘味。唐嘉宴缩成一团，听雨打在瓦片上无规则的声音，总觉得有点凄凉。

    他啃完饼子，在雨声中安静地想事情，倚着墙，积蓄着睡意。

    忽然木门缝间闪过一抹殷红色。并不是唐嘉宴没关严实，而是门太破了，门轴坏了一个，歪歪斜斜地裂开一条缝。

    唐嘉宴以为自己看错了，再去看那点殷红依旧浮在那里。他避开漏下来的水滴，在哗啦哗啦雨声中壮着胆子过去，拉开了门。

    吱嘎——

    一个湿淋淋的人，黑发因为水纠结在一起，和一身殷红贴在身上，有点狼狈。他背对着唐嘉宴，波澜不惊地抬着头，好像在看雨。

    豆大雨滴噼里啪啦打下来，淋得这人好像泡在水里一般。

    听到门响，对方转过头来，湿漉漉的脸上嵌了一对漂亮的金色眼睛，淡漠中带着点疑惑，睫毛带着细小的水珠微微抖动，定睛看他。

    唐嘉宴吓了一跳，手虚握成拳放在唇前咳了一声：“兄台何不进来避雨？”

    那人终是跟着他进了破庙。唐嘉宴注意到，水珠随着对方走动滴落，很快洇开一片原本就不怎么干燥的地。

    这说明对方湿了个彻底。

    唐嘉宴怕对方嫌弃，絮絮叨叨地说：“虽然这里小了些，也有个破洞，可好歹能遮风挡雨，不至于受凉。”

    他侧身示意对方看那厢房：“到那房里便可躲开漏雨，不过里面有些物什，兄台避开那些坐或是拾掇拾掇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收拾一下吧。”对方答，“那是我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唐嘉宴先是点头，然后愣了一下，惊讶地看红衣人。

    “在下玉匠。”对方笑笑，越过唐嘉宴走进房中，环视一圈，“唔，你没有动过？”

    唐嘉宴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黑暗中一眼就看出他没动过的，但还是如实回答：“是，私自动人器物非君子所为。”

    对方又弯了嘴角，好像觉得他的回答很有意思。他忍不住追问道：“兄台贵姓？”

    “荀，单名一个矜。”

    随着那些玉器被灰布妥善地包起，那种不安和恐怖感也似乎减轻不少。于是唐嘉宴大着胆子建议：

    “荀兄，匹夫无罪，怀璧其罪，就这么把这些珍贵的玉石放在这里，恐怕不妥……”

    这回荀矜答得很快：“我不怕偷抢，还请放心。”

    唐嘉宴也不好说什么，只当对方有什么防身的手段：“如此便好。”他有一堆疑惑想要解答，可是都不好问，只能转移话题：

    “荀兄可有衣物更换？荀兄衣裳可是湿透了，这么下去易感风寒。”

    荀矜没想过换衣服，定定看他，伸手将殷红衣袍攥紧，果然淅淅沥沥拧出水来。两人看看地上湿痕，荀矜似乎有些窘迫，道：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这可不好办。唐嘉宴现在差不多是流浪状态，哪有多余的衣物，他思忖一会，解开了自己身上氅衣的扣子：“荀兄若是不嫌弃，便用在下衣物顶一会吧。”

    帮人帮到底。

    氅衣原是白色，在近日的摸爬滚打中沾了不少泥土，看起来脏，但一翻内里也还能接受，最重要能遮蔽身体，也勉强御寒。

    荀矜看起来并不嫌弃这氅衣，不过也不想换，在唐嘉宴真诚的注视下才慢吞吞接过：“既然如此，多谢了。”

    接过衣物后荀矜也没什么动作，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唐嘉宴。

    唐嘉宴没反应过来，呆呆地和红衣玉匠对视，直到对方把手放在衣带上。

    “虽然说天色已晚，我无所谓……但真的要看着吗？”

    唐嘉宴耳朵一红，忙不迭转过身去。

    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在雨夜的声响中不甚响亮，幽晦不明。唐嘉宴莫名口干舌燥，颇为煎熬地待对方换完。

    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，荀矜动作很快。室内太过昏暗，唐嘉宴看不清荀矜里面有没有衣物，只是隐约看见荀矜确实披了件氅衣。

    就是乌漆麻黑的唐嘉宴也不敢乱看，视线礼貌地收在荀矜脖子以上，却挡不住心里直犯嘀咕：

    荀兄大氅里面穿了东西吗？

    他被自己的想象搞得脸红心跳，又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，不脱就着凉了，那有那么多迂腐的礼数！

    但一向荀兄可能只罩了件他的氅衣——咳咳。他就心跳如擂鼓，一股气血不管不顾地冲得他浑身发热。